长庚

清风明月是你

#清风明月是你#

#薛晓#

  

  山脚密林,夕岚薄笼,偶有雀鸟啼鸣,倒也从容幽静,忽而一只野兔从低矮灌木中跳脱,平添几许生气。那灰兔半蹲身子,警觉地竖直耳朵,听察着不远处的脚步声,方有些动静便一跃没了踪影。

  

  有人从影影绰绰的林中穿行而来,斑驳阳光落在一身白色道袍上,身长玉立,端的不惹凡尘,他身后背负一把长剑,镂刻霜花,酝着光华。本该是清雅绝俗的仙门世家,可不知为何,他的双眼被白色纱布裹缠,想来已不能视物。

  

  可这位道人似乎对此全不在乎,他听见灌丛的响动,只是循声微微偏了俊秀的下巴,一抹笑意清浅浮在嘴角,正落在夕阳微光里,显露出些许少年稚气。

  

  林中道路崎岖难行,而他似是无数次走过这隐秘的小路,脚下却不见半点凌乱,轻灵地越过那些绊脚的矮草藤蔓,慢慢走向林子边缘。

  

  斜阳渐沉,宽敞的官道上,走过一群少年,看衣着似是几大世家的子弟,他们形色匆忙,却也不耽误拌嘴争吵,几个来回之后,是谁也不愿服谁。

  

  年轻又肆无忌惮的争执声散入一旁的树林中,正被方才的白衣道人听到,便顿住了脚步,侧身悄然隐在树后,静候着。

  

  待那群少年的身形略过他远行而去后,于阴影中的道人才将头偏向他们去的方向,伸出始终藏于衣袖中的手,轻轻抚上了腰间的锁灵囊,隔着黑色手套,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温度和气息,终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,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,泛着可爱。

  

  他独自呢喃,轻声细语很快淹没于微凉薄雾中。

  

  “就快了。星尘。”

  

  那笑容挑起就再没落下,像孩子遇到了欢喜的节日。他从腰间另一个锦囊中摸索出一颗糖果,贪婪的送进嘴里,品尝过满嘴的甜蜜,才再次动身,尾随在那群少年身后,鬼魅一般。

  

  这条路,正通往义城,原本也是通途,只是这几年少有人来往,是以杂草肆意蔓延,遮路蔽道,加之傍晚时分,雾霭升腾,让这群少年只能摸索着前行,才寻到那泛着陈旧死气的城。

  

  而在他们之后,那盲眼道人全不为这样的境况所扰,他的每一步都稳稳踩在平坦之处,像是跟随谁曾走过的脚步。他穿过浓雾,卷起雾霭缓缓流淌,虔诚中又沾染几分缱绻。

  

  越是接近义城,他嘴角的笑意越是甜腻,却又裹着意味不明的恨意。那浓稠的水汽抚过脸侧,他微微抬起头,隔着那层纱布看透这座城。

  

  曾经,也有一位盲了眼的道人,背着濒死的他,一步步走过来时的路,带着他在这城里度日。那名字唤作晓星尘的道人心善的像个赤子,不问他来历,不晓他姓名,却对他深信不疑,护他顾他。

  

  他那些混迹街头学到的罪连同心底里滋养的恶,在晓星尘说来,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,他只要他在夜猎时少说些话,可即便是责他,也只是清浅笑着。

  

  “你一开口我就笑,我一笑,剑就不稳了。”

  

  那时的义城,因得有他们生活,还不甚荒芜,阳光还未被雨雾阻隔,尚有和暖的风轻巧地卷过说话人的发梢,衬着那清雅笑容,如同深重夜里的星辰清晖。

  

  这样的日子,比他吃过的糖还甜几分。他甚至庆幸晓星尘盲了眼,才好让他作弄,放肆开着伤人害命的玩笑,继续做他施恶降灾的薛洋。

  

  他这半生,沉入黑暗太久太深,是以当被他欺瞒哄骗的晓星尘,含着温暖笑意,将一颗糖放进他掌心时,便真切地在彳亍已久深渊里看到一束星光,灼灼闪动着,迫使他在泥泞里挣扎。

  

  那一刻,他忽地握紧了伸过来的手,想要让这团光离自己更近些。彼时的晓星尘也不过微微怔愣,之后也由他抓着。

  

  这是与抓他去金麟台时截然不同的晓星尘。没有厌恶,尽是纵容。握着那温暖的手,薛洋心底涌上鸠占鹊巢的痛快之感,从此心安理得,放肆索取。尽管,身旁还有个碍事的小瞎子,也不曾耽误他享受这一场自欺欺人的美梦。

  

  只是今时今日,他再如何握紧手掌,也只得一片虚无,如他眼前的义城一般,被荒废的何止是房屋道路,更有人与情义。而这些,全是拜他所赐。

  

  他似是十分满意这般结果,低敛了下巴,让方才的笑容蔓延上了眼角。他待那些少年彻底消失在义城浓雾里,才踏开步子,踩进他自己的罪孽里。

  

  周遭死气沉沉,愈演愈烈,仿若实质,拥抱着他。而他只寻了一间偏僻小屋,卸了剑,脱下白色道袍,叠得齐整,小心放在桌上。这屋子倒不像荒废许久的,桌子地面都一尘不染,还保留着丁点人间的味道。

  

  他身上只余黑色长衣,腰带袖口扎得紧实,似乎更衬他的气质。他丝毫不见急躁地,将两个锦囊依次挂好,又他怀中摸出黑绸将那华美的剑缠绕包裹,又拢了拢眼前的白纱,细致地像完成某种仪式。这才带着它们一起再次遁入黑暗里。

  

  惶惶一刻钟。义城中的雾气愈发阴森诡异,此处鸡犬不闻,只有竹竿一下一下敲打在地的声音在空荡的街头回荡,敲在人心头,催命一般。

  

  那些世家弟子们,被这无端而来的“笃笃”声扰的慌了心神,只想尽快离开这座渗人的空城,连那几名不安分的,都收了一身刺儿,聚成团防备着未知。

  

  正在这时,前方浓雾里传开了清浅的脚步声,他们不由放慢了脚步,攥紧了自己的剑,小心靠近。

  

  忽然对面掷过来什么东西,带着火光冲了过来。

  

  几名修为高一些的少年立即反应过来,御剑反击,只是还不等有所收获,几柄灵剑便被另一道更为凌厉的蓝色剑光斥回,击得他们人仰马翻。

  

 只为这难以招架的一剑,足以让他们在妖雾弥漫的义城里惊上一惊,失了仪表,呼出声来。不待他们寻思出对策,对面已有熟悉的声音,唤出他们的中几人的姓名。知是熟人,大家才松了口气,欣喜地靠拢过去。

  

  “含光君!”

  “莫前辈。”

  “怎么又是你!”

  

  看似意外的相逢,打破了义城的死寂。也激起浓雾更深处的心怀鬼胎和蠢蠢欲动。那蒙眼的道人正斜靠在破败的墙上,他身旁立了一人,也是黑衣打扮,就连脸上也施了法术,被黑雾遮掩,压低了嗓音质问着。

  

  “薛洋,你确定是他?”

  

  虽是语气不善,也没有引起薛洋的任何不满,他只专注向着那被少年称为“莫前辈”的男子所在,卷起舌尖贪恋地舔舐了虎牙,噬掉了最后一丝甜意,又抛了抛手里质地黝黑雕刻繁复花纹的金属,幽幽回道:“试一试,就知道了。”

  

  他一把接住那金属,紧紧握着,站直身体,催动了手里的东西,那块本是黑色的玩意儿瞬间变的更加深重,看不清纹路。而那黑面人看的分明,这便是阴虎符。

  

  不多时,阴沉沉的街道上,出现了拖沓笨重的脚步声,一个个姿态扭曲的身影,在薛洋的控制下,向路中间的人群挪去,越聚越多。

  

  忽然,那位“莫前辈”一声尖锐的口哨声,划破走尸的包围,含斥退之意。而薛洋在这一声之后,更加兴奋地踏前一步,声音里都满是笑意。“听见了吧,除了魏无羡,还有谁能这样对付走尸?”

  

  一旁满面黑雾的人,对这惊人的发现和薛洋的激动始终无动于衷。只低声提醒着:“你可别坏了宗主的事。”便消失了踪影。

  

  一时间,薛洋在这义城里又归于孤寂。他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又一次抚上淡淡荧光的锦囊,轻柔里尽是痴迷。像是和谁耳语,甜意渗进骨血里。

  

  “他来了,你该回来了。”

  

  只是,无论他再如何执念未了,也无人应他一句,只有街上走尸,一声声无情嘶吼。

  

  可他那双被蒙住的眼睛,在黑暗中看到了,一抹纯净霜白,清雅素衣。晓星尘挥手间便斩杀了那些染了尸毒的村民。剑舞灵动,衣袂翻飞,虽是行杀戮之事,可偏是混沌中的一点清明。

  

  他与他的剑,都容不得半点邪祟,却被恶毒之心蒙蔽欺瞒,屠杀着被毒害的活人,让血腥慢慢腐蚀素白,让他被“滥杀无辜”的名声套牢。

  

  虽不是那人本意,可这一星半点的相似之处,也使薛洋万分爽快。那素色太刺眼,得抹上黑与红,才让人顺眼。

  

  这份恶毒,晓星尘全然不知。仍与往日一样,在沾染一身血污后,赶回义庄,在月与星辰之下,晏晏浅笑道:“我回来了。”

  

  那时薛洋总会等着看晓星尘回来的模样。溅在他脸上,手指,星星点点腥甜的血,都引诱薛洋想去品尝一番。可夜风吹过,带起他衣摆发梢,消散了血气,又只余圣洁,恍若谪仙。

  

  这副矛盾的画面,薛洋既迷恋又憎恶,每次见了心底无端生出烦躁。他不耐地吐掉咬在嘴里的干草,笑着迎他“辛苦了,道长。”心里却阴恶地评说“明月清风不过如此,这般好骗。”

  

  彼时,薛洋还不知晓,晓星尘的一声“回来了”,会是如今的他暌违数载,梦寐难求的一道清风明月。不过,好在还有零碎的希冀,能将那好哄骗的人还他,傀儡也好,盲人也罢,只要继续被他摆布。

  

  距离想要得到的目标越近,薛洋越是有十足的耐心等待时机的到来。他挑起尽在掌握的笑容,再次催动手中的阴虎符,招动数波走尸,竟缓缓向他而来。

  

  这些走尸,非是失控,也不为制人,是为伤己,助他演一出假戏真做。

  

  腥臭的走尸渐渐将他包围,忽而霜华出鞘,他听声辨位,迎身而上,利落斩杀。虽阻了他们靠进,却溅出许多毒粉,浮于空中,稍有不慎,便会被吸入。

  

  薛洋似是不知情,几个挥剑之间,已将毒粉吸入肺腑,瞬间浓重的腥甜涌进喉咙,呛得他低咳一声,手中招式也顿了顿。

  

  只这片刻,走尸已再次围堵上来,薛洋低哑哼笑一声,剑锋只向一处斩去,且战且退,也算得脱离包围,可毒粉也随之更加浓重,那味道像是一颗陈糖滚过了血,又腻又腥,迅速散遍全身。

  

  待薛洋完全摆脱走尸的围攻时,他正身处义城正街,循着竹竿敲打的声音而去,哪怕那声响很快消失,也足够他找到那些配合他的戏中人。

  

  而他掐算的时机正好,尸毒已融入他的血肉,让他呼吸困难,站立不稳。几个踉跄后,他难以支撑,终是倚剑单膝跪倒。

  

  那些阴魂不散的走尸也在此时跟了上来,他们扭曲着,嘶吼着,给这义城凭添了凄厉,也使再次提剑击杀走尸的薛洋,多了一身孤绝凛然,像极了曾经的晓星尘。

  

  苦肉之戏,入木三分,自是有人上钩。当薛洋御不动那泛着光华的灵剑,只待赴死时,一旁的上铺忽而门庭洞开,飞出两只纸人,“咯咯咯”尖笑着,用衣袖削去走尸的头颅。

  

  点睛招将!薛洋偏转脑袋,听着周遭的动静,手指又不自觉抚过腰间锦囊。心中思忖一瞬:纸人尚能招将,那么修补魂魄,对那位来说也该是举手之事。

  

  走尸斩杀殆尽,薛洋顺从地被纸人架进房中。尸毒过重,已让他半陷昏迷,却依然好兴致地,和眼前的人物周旋。

  

  他此刻,行止言语都近似曾经的那位道人,疲惫又警觉地询问着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不想那些年轻的弟子中,不少沉不住气的,竟为他吵了起来。他也不恼,学着记忆中人的模样,风轻云淡的笑了:“小公子说的对,我还是出去比较好。”

  

  他决然转身,却有意无意碰掉了剑上黑布,露出镂刻精致繁复的霜花纹路,闪烁清晖。那一瞬间,房间便陷入了沉寂。薛洋知道,他们在猜测他的身份,并且得出的答案是——晓星尘。

  

  在他们的沉默与嘈乱中,薛洋暗中觉得有趣。像晓星尘这样的人物,生来就是明月星光,即使他拿着霜华凌迟了常萍,嫁祸一身脏水于晓星尘,世人依旧愿意相信他,善待他。若他们上来就知晓他是薛洋,怕是他的苦肉计,就成了他们眼前的好戏,巴不得他惨死。

  

  一时间,走尸又成倍出现,围在他们屋外,而屋里那位,又招了将。薛洋温文问到:“阁下会使用点睛招将术?”

  

  他非是不知,只是他了解晓星尘,总是待旁人极度宽容,若是在此,也定会好言劝解,在肯定这法子后,便代他说一句:“阁下不若今后多想一想自己的道路是否正确。”不过,却换来一碗热辣的米粥,让他一时有些悔意。

  

  只在这待了片刻,薛洋就觉得有趣的很。眼前这人,这反应,就连那碗辣的人魂魄出窍的糯米粥,都很有意思。只是,这次时间不够长,他不愿再虚与委蛇,迫不及待想要一个结果。

  

  薛洋终是唤出了被他做成凶尸的宋岚,算盘控制了局面。他又恢复了调笑自在的模样:“大人跟大人说话,小朋友们就出去吧。”

  

  只余两人独处,薛洋这才正式打了招呼:“久仰夷陵老祖,百闻不如一见。”

  

  被拆穿身份的魏无羡到底是经历过生死,很平静地接受了现状。他只问薛洋“你拿一堆小朋友做人质,究竟想让我干什么。”

  

  薛洋终于等到这一刻,利落地解下锁灵囊,小心地放在桌上,做了个手势,低声言请,严肃的像等待生死宣判。

  

  “什么人的魂?碎成这样,浆糊都糊不起来,只剩下一丝一口气了。”

  

“里面装的这点魂魄实在是太少了。而且这人生前应该受到极大的折磨,痛苦至极,很可能是自杀身亡,不想再回到这个世界上。你要我修补这个魂魄,但你肯定知道,如果一个魂魄自己没有求存欲,那么九成是救不回来的。我没猜错的话,这点魂魄是被人强行拼接起来的,一旦离开锁灵囊,随时都可能散去。”

  

  魏无羡只是清淡诉说着他试探出的结果。却拉扯着薛洋,又回到那一晚。

  

  温和如往常的夜,不同的,是他进门时,迎他的却是冰凉如霜的剑锋。那一剑,划破的不只是他的小腹,还有那编造许久的梦幻。

  

  晓星尘让他痛一分,薛洋便十倍百倍的痛还他。他嘴角带着恶毒的笑,将那些欺骗他犯下的罪行通通揭露出来。几年时光,皆成梦魇,一桩一件都在晓星尘心口留下疮痍。

  

  薛洋看着这世人唱诵的清风明月,痛苦地失了神,丢了剑,血水浸透纱布,似泪滑落,满身落魄的样子,觉得万分痛快。可晓星尘为错杀宋岚嚎啕大哭时,他又极度不甘。

  

  他害你瞎了眼,害你远走他乡,你又何必心存善念!真心陪你度日的只有我!让你笑的人只有我!

  

  可他道不出半分心意,只有满嘴愤懑又疯狂的恶言讥讽。“救世!真是笑死我了,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!”

  

  这么多年,这颗星,离他忽远又近。他多想这星光独属于他,多盼望能拥住清雅的道人,不语是非黑白。他以为,让晓星尘精神溃败,就能靠近这颗星。

  

  可他不知,星辰永远选择自由。

  

  这一天,剑锋划过深夜,仿若流星坠空,粲然一瞬,便消逝。

  

  可他偏不信,灰飞烟灭的夷陵老祖都能再活,只是灵魂破碎的晓星尘就回不来。

  

  他摘下眼前的纱布,露出灵动的双眼,带着腻人的笑意,在说话间猛地攻向魏无羡。九成回不来,那就是还有一成希望!他亲切的邀请魏无羡,非得帮他完成这个夙愿“跟我回去,慢慢地帮我修复这个魂魄。”

  

  只是,如意算盘还未打响,被他调虎离山牵制许久的含光君正巧赶来,一道冰冷澄澈的蓝光,断了他的盘算。

  

  蓝忘机逼得薛洋节节败退,不得已,他左手握紧霜华,右手一抖招出自己的佩剑“降灾”,双剑齐出,居然行云流水,一时又占了上风。

  

  这些年来,他始终背负双剑,不论晓星尘愿意与否,薛洋也带着他的碎魂,他的佩剑,活成他的样子。在了无生趣的日子里,薛洋慢慢琢磨出,双剑同出的招式。

  

  晓星尘的剑在手,薛洋本该难逢敌手,可惜他遇上的是含光君。一刺一挑,便让霜华脱了他的手。他立时眼中尽是阴毒与怒火,挥舞着降灾刺向蓝忘机。

  

  “把剑给我!”

  

  这把剑,陪他多年,见证过义城的一切,刺入过他的身体,断送过晓星尘性命,却也将他与他的血肉相连过。不能丢……不可以丢!

  

  再出招,薛洋和降灾已带上了暴虐狠厉,招招刺向要害。可他越是急切燥乱,蓝忘机越是从容沉稳,始终挣不到上风。

  

  但他已顾不得成败,只想夺回霜华,不断地接近蓝忘机,却让对方趁机先伤了他,还将装着晓星尘魂魄的锁灵囊挑了去。他目光顺着锁灵囊落在蓝忘机身上,面部扭曲,狂怒地喝道:“还给我!!”

  

  此时,魏无羡又忽然出现,非要在他心神不定时再添一把火。“人家恶心透了你,你还非要拉他回来一起玩游戏。”

  

  “恶心透了……”

  

  薛洋耳边回荡着这句话,一边继续争抢着一边有些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,眼底却涌上汹汹恨意。

  

  凭什么!他薛洋想要得到的东西,上天从不肯痛快给他,总有人来坏他的好事!凭什么!他尽心想要留住的人,到头来对他只有厌弃?

  

  “薛洋,你真是……太令人恶心了……”

  

  那一晚,晓星尘对他再无有温和笑意和无尽包容。薛洋看着独属于他的道长变作片片飞烟,只留下义正言辞与他势不两立的晓星尘时,浑身便好似当年被马车碾压手指一样疼。

  

  他缓缓向前走去,任由晓星尘的剑在自己身体里越刺越深,只是为固执地讲完他儿时的遭遇。他只不过是个想吃糕点的孩子,就要被人戏弄地断了手指,他只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家伙,却被人刀剑相向。

  

  他恶心吗?是了,他的确恶心,欺晓星尘眼盲,蛊惑他杀害中毒村民,又骗他杀了自己的好友,还要把人做成凶尸,与晓星尘为敌。

  

  他与他,何尝有过真心,只当那盲眼人是玩物罢了。就是死了,也不许安息,永远也做不回高洁之士!

  

  薛洋的笑声越发的尖锐刺耳毛骨悚然,笑到眼角泛起了泪水,随即戛然而止,消失于浓雾里。暂时休戈,他全部在乎一身伤,只从怀里摸出一颗他珍藏数年发黑的糖,紧紧攥在掌心。

  

  “晓星尘,不管你变成什么样,我都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
  

  本想趁机休整,再做偷袭,可突然身后传来竹竿敲打的声音。他立时恶毒地叫骂道:“小瞎子!不怕我捏碎你吗?”

  

  暴露了方位,蓝忘机的剑便随之而至,薛洋也不在意身上又被划破几道,只腾出手来,捏了符篆,拍向阿箐。看着那魂魄碎裂,薛洋狠狠地说道:“你的道长,就是你害死的!”

  

  但分神的同时,蓝忘机已将避尘穿透了薛洋的胸口。薛洋在浓雾中咳出血来,却不为所动,他还抱着最后的妄念,试图去抓魏无羡收集阿箐魂魄的锁灵囊。

  

  他心中低念着,念给晓星尘听:“道长,我要让小瞎子魂飞魄散了,你还不回来救她吗?”

  

  恍惚中,他看到装着晓星尘魂魄的锁灵囊闪动了几下,还不待他细看,便被眼前的溅出的血液阻挡了视线。那是他的手臂,还握着晓星尘给他的糖。

  

  薛洋似是感觉不到痛,只望着那断肢跪倒在地。那是晓星尘给他的最后一颗糖。

  

  那时,那名道人,薄唇轻笑,嘴角含着清风,将糖果放进他手中。他还记得,那人指尖微凉,像泉水滴进心里。他发丝被风扬起,缱绻在他脸上,像是安抚。他柔和地对他说:“薛洋,痛了就吃糖。”

  

  然而,不知何处闪来一道蓝光,撕破眼前幻象,又带他至无尽黑夜中。

  

  仍是那一夜,霜华新银光一闪,剑刃割破了如雪洁净的脖颈,有温热地血落在他眼角唇间,瞬时和土壤中的血迹一同,蜿蜒出藤蔓,绽开银白闪烁的花。

  

  薛洋想抬起手轻轻触碰,却已没了手臂。只余最后的力气,笑了笑,像是得了香甜糕点的孩子。

  

  之后,迎来是永夜。

  

  

  

  沉沉的夜晚,永无尽头。薛洋残碎的魂魄,随波逐流,飘无定所。他不记得所来何处,也不知去向何往。他所见,只有漫漫茫茫的黑暗。

  

  但不知何时何地,他在无尽黑色里,寻到一粒同样破碎的魂,在树杈枝芽间,闪烁着银白的光芒,似夜幕中的星辰,安静又炽热。

  

  他不知为何被吸引,也闪烁起暗红的光芒,小心翼翼地靠过去,静静陪伴。

  

  残存的灵识在说:“我好像见过你。”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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