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庚

不语圆缺

#不语圆缺#
#台风玻璃碴#
  
  「阴晴圆缺都休说,且喜人间好时节」
  
  初秋,几场冷雨下过,王天风便又一次将他的学生们送进生死场,了断短暂的师生情谊。傍晚的军校里,年轻的军人一去不返,徒留桂花香气暗暗浮动。
  
  没有告别,王天风只是目送过那些踏上无归之路的学生,便独自靠在办公桌上,细细擦拭一把跟随他多年的枪。他在上海布置的那场局,已到了收尾的时机,他也该趁夜而去。
  
  将枪支装了弹药上了膛,抬手瞄看准星,正巧对上了角落里尚未拆封的包裹。那是不久前明台送来的,他将崭新的军装与勋章连同这身外之物一起摆在王天风面前,干脆地告诉他:“老师,我可没让你失望。”
  
  王天风嘴角难得勾起几分笑意,伸出手指利落拆开包裹,入眼是一坛小酒,其上飞舞地写着“桂花酿”,该是明台手笔。举手拆了坛封,便散出甜糯的桂花酒香,正与窗外的花香相和,直入肺腑,甜腻的怆然。
  
  向来不喜甜口,但王天风仍是好兴致的取了酒杯,倒满浊酒,饮一口算作践行,伴着皎洁残月再饮一口,权当提早过一场中秋。若非这无休战火,当是人间好时节。
  
  口中的酸甜悠长不散,倒让王天风想起早年的巴黎。
  
  那时他与明楼在异乡的刀锋之上,生死边缘游走,难得清闲。也不知第几年的中秋,明楼带回几瓶酒,得空于望月之夜,和他一起喝了大半瓶,亦是这般甜腻的让人牙疼,他皱皱眉头,随口嫌弃,“小孩儿玩意儿,比我的那些酒差远了。”
  
  这才从明楼口中得知,这小孩儿玩意儿,是家中幼弟的心思,期盼一家团圆。一瓶酒还未喝完,明楼又取了一瓶递给他,透着几分不情愿,“知足吧疯子,这可是明台特意给你的,看在你与我同僚一场的份上。”
  
  王天风不由咂咂嘴,漫不经心的回嘴,“你兄弟不错,可比你明楼会做人。”
  
  那瓶酒早就没剩下,那时桀骜的毒蜂也没想到,将来与这明家小少爷 生死纠葛。
  
  
  
  又倒满一杯,王天风却不急着喝下,只有指尖在杯沿缓缓摩挲,天色渐沉,窗外隐约几声不成气候的蝉鸣,显得这小小的办公室空旷也冷清。
  
  再不似去年,还有不知天地厚的明台,冒冒失失地闯进他的办公室。头一次,敢拿着维也纳的旅行计划,第二次就敢抱着酒来,邀请王天风不醉不休。
  
  “老师,中秋佳节,总要表示表示。”早已摸透王天风脾性的明台,端坐在办公桌对面,径自开了酒,满了两杯酒,才又补一句,“也当做为我毕业送别。”
  
  耐着性子等听完学生表明来意,王天风才缓缓旋上钢笔,收起桌上报告,将嘴里的烟夹在手中,不动声色打量过那清列的酒,倒也没动怒的意思,只是冷语回应,“我从不为我的学生送别。何况,你离毕业还差些火候。”
  
  这意味不明的说辞,让明台撇了撇嘴,还想再劝,抬眼便看见王天风从身后柜子里摸了一盒罐头,用他随身带着的匕首撬开后,摆在两杯酒之间,夹着半支烟的手向他晃了晃,朦胧里笑意带一丝嘲讽。
  “不过,这酒是不错。我这也只有这罐头拿得出手。”
  
  这罐头,任谁都知道是明楼送进来的,如今再配上明家的酒,也算相称。王天风既是应邀,明台也不在这点小事上纠缠,主动举杯与人相碰,率先干了。“老师,要不是在军校,我早该和你喝一杯的。谢您,把我拖下水,让我有了别样人生。”
  
  “小子倒是敢说。”明台的大胆言论,让王天风不由哼笑一声,伸手捏起酒杯也喝了干净。烈酒入喉,腹中烧灼反而让他更为清醒。他抬眼看向明台,入眼都是这几个月来的蜕变,皆是过他的手打磨出来的。
  
  那时,也是月上中天,弓弦未满。明台正映在净透的光里,念起中秋不该少了螃蟹,月饼,桂花,不知不觉就已喝了不少。
  
  “下次,我请老师喝明家的桂花酿。”明台忽然眼睛灼灼地献宝。
  
  王天风顺势想起曾经喝过的小孩儿玩意儿,狠狠抽完最后一口烟以做缓解,待碾灭了香烟,才应承,“好说,只要你站着出去,活着回来。”
  
  王天风再清楚不过,他的这个学生绝非等闲,他壮怀激烈,纵马长歌而去,必会功勋卓著,成长为优秀的特工,比起毒蜂也不遑多让。而他,是藏黑暗里的敲钟人,自他们相遇起,便行走在在荒冢枯骨之上,等一场青出于蓝的生死较量。
  
  年少不知酒力,加之严苛的训练,几杯酒下去,明台竟趴在办公桌上,打起盹儿来。王天风看着酒的面子上,没将他撵出去,反是起身将窗户合严,隔绝秋夜凉风。
  
  再回身,王天风不禁用手背轻碰了碰他烫红的脸颊,而后打量起趴睡的明台。褪去了一身傲气,与普通的学生也无异,可偏偏要被他拉扯进荆棘之中,沾染满身鲜血。
  
  许是脸上的触感,牵动了少年的心思,无意识的吐露心迹,“老师……等胜利了,我带你去维也纳……”
  
  话一出口,王天风的手便顿在半空,无处安放。醺醉的言语,辨不得真假,问不出始终,王天风即便为之动容,但动容之后,又只能独自消解情绪。乱世不语私情,而胜利,于他怕已是身后事。
  
  
  
  几番回想,便已夜色渐浓。王天风抬起手腕想要察看时间,可腕上空空,让他微怔。最终只好抬头看一眼挂钟,而后携一口提箱而去,很快便在夜雾里销声匿迹。
  
  他与明台,该在月圆那夜,做个了解,为他的计划,画上终结。
  
  空荡的军校,只余留半杯酒,芬芳无人赏。
  
  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  
  1945年,9月,日本在投降书上签字,抗战胜利。
  
  听到的这个消息的时候,明台身处北平,正与女伴正去往一场宴会。卖报的小童,举着报纸,喊着号外,从他身边跑过,撞了肩膀。
  
  他突然就顿住了脚步,于街边驻足。女伴的轻唤,行人的纷扰,皆成为虚幻。他眼前看见的,是曾经与他并肩前行的人,像西洋镜一般,闪逝。最后的画面,是王天风倒地的脸。
  
  这胜利,用鲜血染就,用性命堆砌。无从欢喜,他心里只有怅然心酸,却还是扯出笑容,应了女伴的询问。只在心底默念“胜利了,老师,你看到了吗。”
  
  宴会上,明台难得安静,拒绝了邀舞。他贪恋角落里不知是谁备下的几杯桂花酒,端在手中嗅闻着。
  
  那酒杯旁,零落着已然干去的黄花,他轻轻一碾便碎在指尖,那甜香沾染手上,仿佛洗净了他手上的血污。
  
  可他分明,亲手断送了王天风的性命。可他也分明,安排好了维也纳的一切……
  
  但他的余生,等得到月圆,却盼不来团圆。
  
  
  
  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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