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庚

【双毒】一场赌


  「人生不过一场赌」
   日头还未偏西,买米的队伍还没散去时,一家并不惹眼的照相馆,不甚寻常地提早打了烊,只是战后人心惶惶,也顾不得别人如何生存,况且这店本也生意惨淡,偶有停歇也不算怪事。
  
  店老板王天风,更是无心在意生意如何,这个据点的伪装于他而言实在麻烦,所幸有那郭骑云勤奋打理,不至于破落。而他此时,正望着桌上一张损了边的旧照片,拧着眉略略出神。郭骑云坐在一旁,将搜集的情报一一报告,却迟迟不见长官回应,空气渐渐地凝重,让他忍不住提醒,“处长,您是怎么计划的?”
  
  询问换来的是一阵阵呛人烟雾缭绕。王天风狠狠吞下一口烟火,将打火机摔在桌上,才用夹着烟的手指,捏起那张照片缓缓摩挲着毛边,眼神锋利的勾描那人像,却又似隔着吐露的氤氲,盯住了另一个人,带出丝丝杀意,连同旧时的枪伤也隐隐发痛。
  
  只因为身为军统的毒蜂,他曾经在这个人身上,失过手。非他无能,怕是当年有人暗中搅弄,坏了计划。而他始终相信,那次背叛来自那个曾用性命相托的同袍,他的生死搭档明楼。 时隔多年,此事他从不对人提起,这是他与明楼的对赌,关乎信仰与尊严,外人无从参与。
  
  虽是不提,却是刻骨。至今,王天风也难忘,明楼那日的作为,一如今时将日本人弄于股掌。若非他为局中人,定是不吝几声喝彩。而此刻,他嘴角勾着抹嘲弄,用空着的手指,松了了松衣领,抬眼望向远处,正与当年赌场前的情景重合。
  
  
   那是巴黎,满目的纸醉金迷,歌舞升平。只有王天风,着一身欧式西装也透着干练,嘴边那根明楼送的名牌香烟抽的只剩一口,被他用皮鞋碾灭在潮湿的石砖上,暗自数落这资本家的玩意儿难合他的胃口。待吐尽最后一缕烟,顺势理了西装,迈上台阶,才在进门前收敛了眼里的点点杀机。
  
  赌场里,人性被欲望催动,命运被纸牌拨弄,在通明的灯火中,酒精点染下,放肆的挥霍。王天风冷静且随意,眼神穿过沉溺在赌局中的人群,准确的寻到明楼所在的赌桌,后者也适时投来邀请的目光,引导他踏进这座迷醉的欢乐场。
  
  待他走近,避开桌前的赌徒,这才看清,明楼一身侍者打扮,本该低调有礼,可偏偏他身材高挑,发型妥帖,将这一身穿出了风度,配上那文气的金丝眼镜,独添气质,不似荷官,倒像是来一掷千金的公子哥。王天风正哂他装模作样,却在赌桌一头,看到了这次行动的目标,一个不能为党国所用的不安分子,正被明楼不动声色牵绊于此。
  
  从情报来看,此人有亲共言论,若是当真染了红色,那便是隐患,然而上头的意思,尽量要活的。毒蜂从不挑剔任务,只用考虑如何完成任务。此时一局已毕,庄家连赢,已让许多人失了兴趣,转而去寻找其他的机会,王天风欲趁此靠进赌桌,跃跃欲试抛着筹码。明楼默契地开了口,叫住了他,彬彬有礼询问:“这位先生,来玩儿一局吗?”
  
  即是赌场,自然不会有人拒绝赌局的邀请,何况王天风就等着他的邀请,随即一声轻笑:“正有此意。”只以双眼扫过明楼,最终落在目标身上,带着危险的光芒。他从容落座,接过侍者端来的香槟,点上香烟,轻易混合出赌徒的模样,只有金钱才能令他兴奋。
  
  新局又开,王天风解开了西装扣,一手斜支着脑袋,眯着双眼欣赏明楼那双握着牌也能翻飞的手。他见过它们拆卸枪支,抚过利刃,变幻过玫瑰,却是第一次见它们洗牌,他手指干净利落,每个动作看似清晰可辨,却暗藏玄机,王天风是知道的,明楼最善出千。
  
  这分明是一场已然定好输赢的赌局,王天风不惧结果,他并非那独闯的新人,只用将所谓的运气交给搭档来定夺。明楼洗好的牌落在绿丝绒的桌上,以手掌抹出漂亮的半弧,便这几个动作,也能引来叫好,只有王天风嫌他太过磨叽。
  
  那修长的手指推着纸牌分向两边,优雅有度点到为止,仿佛局外人,只等看一场好戏。赌桌的两端,随着明楼发牌的节奏,一张张亮开纸牌。所有人都绷着神经等待结果,只有王天风斜靠着座椅,左手伴着音乐节奏轻轻敲打,右手轻巧地翻牌。有明楼在,需要赢的时候,他必然不会输。
  
  果然,开局便赢了,这让连赢的庄家脸色不太好看,坐端了身子等着下一局开牌。王天风抬眼盯紧了对方,蛇与蜂共同围捕的猎物,没有逃脱的可能。自此局始,运气就像是换了方向,把把皆是王天风赢,正巧将庄家所赢的筹码都赢了过来,他一副志得意满,嘴角的笑意更夸张,烟酒亦是不停。
  
  目标已不能安坐,他来此是为寻乐,可不愿输得倾家荡产,决定只再试一局,碰碰运气而已。明楼有礼地笑着劝慰“也许下一场运气就回来了。”这样劝慰,没人会去当真,却仍是忍不住祈祷一番。而结果,竟真的让他赢了一把。人们都道“这是风水轮流转。”却只有王天风暗地里又多看了明楼几眼,这个掌控全局的人。
  
  计划,正按着原定的方案顺利进行着,王天风风光过后,便连输几局,此时他已忘了抽烟,正襟危坐的看着手里的牌,面上满是不耐与焦躁,他输的比庄家更多。又将是新的一局,明楼尚在洗牌,目标突然起身,无端看向明楼,随后转身向盥洗室而去。
  
  突然的变故,引起了纷乱,王天风亦是迅速起身,将手中半截烟狠狠碾在丝绒桌上,眼神如刀刃划过明楼后,迅速追击。盥洗室门口,王天风摸出后腰的枪支,猛踹门角抬手开枪,却迎来更多飞向他的子弹。他还不急把那句骂娘吐出口,顿时眼前血雾腾起,一颗子弹钉进身体,剧痛使他倒地。闭眼之前他看到,那人虽受了伤,却仍是逃脱了他们精心编织的捕网。
  
  任务宣告失败,毒蜂重伤。这对王天风来说,算得上特工生涯的耻辱。是以,在他伤愈醒后仍是耿耿于怀,细细盘算何处失误,之后得出的答案让他的心越发沉,那一天,只有明楼有机会,以牌示警。原来,所有的危险与背叛并不全然来自敌人。有根刺,就扎在他身边,现在终于刺进要害,毫不留情,只因心中信仰不同而已。
  
  王天风疲惫的阖上双眼,抓了床头的烟一根接一根的抽着,缓解那份入骨的疼痛。 明楼始终不曾出现,王天风想他该是述职去了,这场失败由明楼来说,必然会将他的嫌疑摘的干净,况且上峰宁愿相信,这只是一场失误。但王天风清楚,他与明楼互相信任的日子,就此终了。
  
  
  如今,命运轮转,那个明楼不惜暴露也要保护的人,已被日方收买。那本场迟迟未完的赌局,终于换了赢家,却带着巨大的讽刺。但被打过标记的猎物,注定属于毒蜂。他将用他自己的方式,了结这个朝三暮四的投机分子,既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,也是给明楼的提醒。人心难测,始终能信任的,就只有自己。
  
  那根燃烧殆尽的烟,被王天风用力压进烟缸里,收回目光,他握起桌上的枪支,细细擦拭,并对郭骑云也对自己下了令,“这次,由我亲自去。”
  
  
  上海三月里的弄堂,带着花香伴着软语,惬意自然。男人也颇为享受这般生活,口中哼着京戏从门中退出,浑不在意从此经过的戴礼帽的路人,却在转身时愣在当场。王天风那幽深的枪口,正指着他,不偏分毫。未等他分辨这场袭击来自哪一方,那颗迟了许多年的子弹,便已射穿了他的脑袋。
  
  枪声鸣响,惊动几只野鸽飞起,弄堂里家家门窗禁闭,透露几分死寂。王天风已然看惯这市井冷漠,从容跨过血泊尸体,隐进阡陌巷道之中。
  
  此局,终是在王天风手里完结,雪了他的耻,给了明楼体面。他只盼他,今后仍能算无遗策,稳操胜券。
  
  终有一日,再做较量。
  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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