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庚

【楼诚】缺席


  
  寒阳斜照,透过高窗照进来,连同护栏的框影一起铺了满地。明楼借着难得的冬日寒阳,翻看这几年整理的笔记,手指略微的拨弄便惹起尘埃。
  
  正欲抬手挥去浮尘,门外的守卫顺着门缝,递进一封信来,轻巧的落到地上。引得明楼稍稍抬起头去看,阳光就打在他眉梢鬓角上,越过着偷生出的白发,投出孑然的身影。
  
   明楼此生,有幸能够形影相吊,是为潘先生所牵连。他的国,以“汉奸”的名头,将他囚困在一处私宅。此处无人相伴,远离尘嚣,安静至极,从此不必陷于政治,不必虚与委蛇。他终是可以遂了大姐的心愿,做一个纯粹的学者。如今,唯一能拨动他心绪的,唯有家人的来信。
  
  放下了那些陈旧的本子,明楼稳了稳心神,才起身捡起信件。只看到信封上的“兄楼亲启”,便知是阿诚的手笔。他知道,此信定是得了眷顾,才能送到这里。尽管它已被拆封为人审视透彻,但对囹圄中人,这份慰藉已是足够。
  
   细心抚过信封,那牛皮纸泛着深黄,像是尘封已久。而它的确只记载了过期的事件,发生与知晓的时间始终失之交臂。明楼移步到阳光下,抽出几页信纸,第一眼就看到“吾兄”二字,忽觉耳边似有人轻唤他一声大哥,那冬日的冰与寒便开始解冻,融化成细流,于心头缓缓而过。
  
  展信细读,才发现一年又将过去。牢狱中的时日,让曾经的情报特工失了耳目,早已不知春秋晦朔,只能凭阿诚寄来的信件,计算时日,捕捉他失去的生活。 而今,他远离故土家园,兄弟亲人,几近十年,错失了多少,他已经无从计较。
  
  信里不过是阿诚写下的诸多琐事,更多是为担心明楼的身体。语气,就如同当年他随他抛却生死,游走于战线之外时,那忧心的劝慰一样。
  
  这份怀念,使他不由地略微倾身离信更近,又默读了许多遍,手指不时微颤着,划过阿诚的字体,笔锋与他的越发相像。
  
  信已读完,意仍难平。明楼转身坐到桌边,从抽屉中取出这十年阿诚寄来的所有信件。有些纸页已经发黄,却还按着时间累摞地整齐。一页页翻读,就如同看见一幅幅生活的画面,阿诚的悲喜,他都为之动容,却只能永远旁观。
  
  张张写满字句的信纸,对于明楼等待的时间而言,也仅是只字片语。他串不起阿诚全部的生活,却透过文字看得出,即便安排自己培养出的青年远离政治生涯,送往小城教书,他所过的生活也仍欠缺一份安稳。一切并不似他所想,安逸恬静永远不会顾及他们。毕竟,时局早已经不由他来掌控。
  
  无意间,他又翻到阿诚结婚时寄来的信,那时阿诚的字体还不如现在这般遒劲,而那时明楼已经学会了无悲无喜,不论他接受与否,那场婚宴他都将缺席始终。
  
  再随意翻看,阿诚晋升、得子、迁居,工作不顺、旧疾反复,种种事项他皆知晓,也都惯常的缺席。
  
  他虽也有回信,可已经事隔许久。他想,那些贺喜或是劝解,姗姗来迟便是毫无意义,可时间从不等他,到最后,太多的赘述之语只得吞咽回肺腑,不得解。
  
  于是,他渐渐习惯了在昏暗的光线里触摸纸页上的行文笔划,而阿诚也渐渐习惯了身边的位置永远空缺。他们共同在岁月里,期待一场相逢,哪怕仅有一句寒暄。
  
  明楼知道,或许离那日不太遥远,他的刑期还剩两年而已。
  
  然而,天总不遂人心愿。是年冬至日,阿诚积累的旧疾又复,逝于独居的房中。邻居为他办了简单至极的葬礼,埋在郊外荒野的山头,雪又送了他一程。
  
  又三日,明楼隔着门上小窗,收了阿诚的讣告。之后的几天,他坐在椅子里将自己交付阴影中,放任半生隐忍。他也不曾留下有关阿诚的悼文,饶是他曾经笔下留有才名,现下也只剩一片空洞。
  
  唯一确定的是,明诚死生不论,明楼都注定缺席。
  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,其实阿诚说结婚是骗大哥的。
另,要谢自家阿诚,勾引我去查明楼原型的生平,才有这么一个凄清孤寂的冬至日。
灵感来自塔姐的《缺席》。

评论(14)

热度(35)